謝晉安排我去看看春暖花開的杭州,我要求坐火車,謝晉説那就坐軟臥,這是我第一次聽到軟臥這個名詞,接著林楚雄和我解釋得很清楚,軟臥車廂和硬臥車廂和一般車廂之區別,在台灣和美國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區分。謝晉同意讓我單獨去,並且約定了在破曉時刻到達杭州火車站,和接待我的女生如何互認的方法。
1989 年春天的上海火車站廣場上,擠滿了民眾,大部分坐在地上,眼神茫茫然,身邊都有行李包,樣式大大小小不齊但是都相當破舊,也有很多小朋友,衣著跟在台灣和美國是完全不同,破舊到無法入目,我看到一個小女孩注視著我,是求助的眼神,有一段距離,但我可以感覺到。然而我完全不可能走進去那麼擠的羣坐,我給了林楚雄一點錢,拜託他轉交給那個約四歲左右的小女孩。
林楚雄説不過我,擠入,唉!不是,是踏過人羣,把錢交給了這個小女孩,小女孩似乎向林楚雄説了什麼,她朝我這邊招招小手,My God,她真的瘦得可憐,至於她說了什麼我沒有問,林楚雄也沒有說。林楚雄在道別時説謝導知道我很喜歡小孩,謝導早預料到這種事可能會發生,林楚雄說他居然也阻止不了我這樣做,林楚雄説謝導告訴他:小巫39 歲了,雖然已婚多年,膝下仍然無子。
回憶在上海火車站和小女孩眼神剎那之間的接觸,仍然難以抑制內心的激動,她如果活了下來,應該已經35 歲了吧?
我在火車上,根本無法入睡,軟臥車廂是火車中部位置,靠近餐車以及列車長辦公室,走入餐車,叫了咖啡,拿起小冊子,也寫不出什麼東西。有位看起來年紀約55 上下的先生,和我點頭微笑,我換了坐位,去坐在他的對面聊天,我告訴他我來自紐約曼哈頓,他笑著説看我的正式穿著就知道我是紐約客,接著我問他有沒有看過謝晉拍的芙蓉鎮(我沒有向他說我和謝晉的關係),他回答説他看過,並且加了一句: 得人心的謝晉電影故事。
接著我問他從事什麼行業,因為我已告訴他我是曼哈頓的商人,他説他是杭州浙江大學英語文學教授,杭州和上海兩地跑,從來沒有離開中國過。接著我告訴他我是台北輔大英文系畢業,NYU 的碩士。第一次到大陸,我説話是根據對方説的內容來回話,非常小心,也相當辛苦。我請他幫個忙,一起到普通車廂帶我看看,他說:巫先生, 你會很失望的。
走入一般車廂,全部用站的,和台灣和美國完全不同,沒有女的,那些乘客滿面風霜,極度疲憊的様子,我注意到他們拉住手把的手都很粗糙,微血管擴張浮起在手背上。沒有人彼此對話,很多人站著把頭靠在手臂睡覺,因為手是向上握著手把。沒有睡的看到我和教授都很冷漠,使我想起我念過的英國文學作品。我根本沒辦法去Engaging 任何交談。
回到餐車,我才告訴他我和謝晉的關係,並且告訴他來接我的人是杭州電影處的女劇作家,他出口就說出她的名字,這位女劇作家曾是他的學生。所以這位女劇作家就是杭州大學外文系畢業的高材生了。他説他的學生曾經被稱為杭州第一美人,被杭州市政府網羅,專門接待重要的外賓。
我在杭州的那幾天也被安排去拜訪浙江大學,在大學圖書館我非常詳細看了藏書,我回曼哈頓以我的關係向NYU 總圖書館要了NYU的藏書目錄,寄給杭州浙江大學,開啓了NYU 和浙江大學的學術交流。
這位教授聽了我的勸告沒有到NYU 念英美文學博士,只是在研究所學習兩年,因為他只能拿到兩年的浙江大學公費。我也促成了這件好事,他到NYU 兩年,回去浙江大學後,一路往上高升。他和謝晉也因此成了好友,現在已經失聯,如果活著,應該已經90 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