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是吳爾芙?康寧漢推崇吳爾芙至深,對他來說,吳爾芙不但是一個天才,還是一個先知。吳爾芙在現代主義作家之中,以實驗性的意識流寫作聞名。有別於一般傳統、平鋪直敘的敘事手法,意識流寫作從人物外表下手,逐漸探入角色的內心與情緒。此手法的應用讓每個人物都具有心理層面的深度與厚度。此外,吳爾芙也是當代作家中,少數將筆鋒延伸到同性戀議題、女性屈從的社會地位等問題的作家,可謂女性主義的先鋒。
康寧漢的《時時刻刻》承接了吳爾芙的意識流寫作手法,吳爾芙甚至還成了小說要角。本書雖頗具吳爾芙的色彩,卻不淪於一件文學上的複製品。與其說《時時刻刻》仿傚《達洛威夫人》,不如說康寧漢試圖以《時時刻刻》和吳爾芙進行一場有關生命價值的對話。吳爾芙在《達洛威夫人》中對生命的凋零、理智與瘋狂、藝術的本質、人對生命固有的熱愛等主題進行探討;康寧漢在《時時刻刻》中接續這些生命的課題,並提出自己的看法。
家庭一向是康寧漢作品中所關注的主題,也在《時時刻刻》中貫穿三個敘事主線。吳爾芙看到姊姊的三個孩子時,感嘆孩子是一種「真正的成就」,實驗性的創作、老舊的照片、花俏的衣裳有被束之高閣的一天,然而生命在他們身上傳承接續,永不停歇。蘿拉鄰居對孩子的渴望;蘿拉在做媽媽和做自己之間的游移,當中一度選擇了家庭;克萊麗莎和莎莉以同性戀之姿共組家庭,撫養茱麗亞,皆突顯出一個家庭的重要性不在於它的組成與大小,而在於經營者的用心。康寧漢歌頌成功的家庭經營者,也藉由理查的死點出家庭的影響力。
同時,生命的本質也在本書中理智與瘋狂的對照下顯露出來。雖然康寧漢筆下的克萊麗莎•范恩,比吳爾芙筆下的克萊麗莎•達洛威享有更多的個人自由,二十一世紀的克萊麗莎所過的,仍是索然無味、默默無名的生活。辦宴會、持家、擔心女兒的交友狀況,她跟家庭主婦其實並無多大差異。然而,克萊麗莎可愛、可貴之處,在於她能在現實的殘酷中,發現美好,發現快樂,哪怕這些時刻稍縱即逝、或甚至不及想像中的美好。而這也是克萊麗莎和書中其她角色不同之處,是她能行走於理智與瘋狂邊緣而始終能保持理性的因素。換句話說,克萊麗莎並非無法體會蘿拉那種與生活脫節、和一切錯置的疏離,而是在感受到情緒之際,她仍無私的給予,勇敢面對生活的瑣碎,哪怕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那快樂卻是任誰也奪不走的。她愛理查,但也許她愛生命多一點點。內在自我和外在世界的失聯,對所謂「狂人」的角色而言,是生命的全部,也是他們存在的本質;但對克萊麗莎而言,錯置與疏離,彷若一陣痙攣帶來的短暫不適,克萊麗莎看到的,還有生命中無限的可能性,以及把握當下幸福的可貴。
誠如克萊麗莎篇末的冥想:「我們繼續過活,做我們所該做的,休息的時候休息 — 生命就是如此的簡單、平凡。少數人跳下了窗口,少數人沉入了河底,少數人服藥自殺,更多人死於意外;而大部分的我們,那芸芸眾生,逐漸的被疾病吞噬;或幸運些的,被時間遺忘。寬慰的是,生命中,此時彼時,似乎有那麼一刻,會出乎我們意想之外,如我們所願的熱情綻放;即使人人心知肚明 (孩子也許不懂,也或許連孩子都懂) ,在這一刻之後,接續的是更黑暗更艱難的時時刻刻。」盡其所能的活、誠實面對生命,是康寧漢所欲傳遞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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