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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他們一步之遙〉 (“A Step Away from Them”) 是五零年代紐約派 (New York School) 詩人法蘭克•歐哈拉 (Frank O'Hara) 於美國抽象表現主義 (Abstract Expressionism) 大師傑克森•波拉克 (Jackson Pollock) 去世不久之後，所創作的一首「午餐詩」 ( Lunch Poems 同時也是他其中一本詩集的名稱 ) 。歐哈拉的詩作向來以隨性自適的寫作風格以及對於城市生活片段的細膩描繪著稱，儘管大量使用日常口語，「然而一種令人摒息的急切行進著，一種想要慶祝當下經驗的意志瀰漫著 —— 拒絕被歸結或被視為統整 —— 盡可能涵蓋所有。很多這類的詩被稱為〝我做這，我做那〞 (“I do this, I do that”) 的經驗回溯」 (Doty, 175) 。正如靈感來源波拉克層疊不同元素色彩的畫作， 〈距離他們一步之遙〉不但捕捉了隨著時間進行，漫遊紐約曼哈頓街頭的所見所聞，更呈現出對比卻並存的人事物如何同時豐富鮮活、沉澱牽引了每個過客的思緒和生命。
這首長達四十九行的 「午餐詩」 並沒有詩節之分，營造出外在漫遊持續進行以及內在思緒不斷流動的韻律。然而在第 15, 25, 34 以及 47 行，縮排的文字明顯暗示了某種程度的改變 (Parker 32) 。在第 15 行之前，主人翁所紀錄的是午餐時光行走曼哈頓街頭所接觸到充滿活力與動感的一面 —— 工人群聚吃飯，充滿性暗示的閃亮身軀、神秘的黃色頭盔和危險的磚頭；高跟鞋上飛舞的裙擺，令人聯想到瑪莉蓮夢露的招牌動作；不僅烈日當頭，連計程車也跟著鼓譟；貓兒在鋸木屑堆中玩耍 —— 然而在這有如連環畫或者電影蒙太奇剪接的街景中，一個很關鍵的元素慢慢浮現：時間。從第 1 行強調午餐「時光」到 13 行引起注意的「腕錶」然後銜接第 15 行轉換「時代」廣場，主人翁在體驗見證這當下一切的同時 —— 頭頂上新奇的菸草廣告和瀑布看板；黑人男子和白人女孩的禁忌調情 —— 稍縱即逝的時間突然藉由交通阻塞大聲喧嚷了它的存在，就在這個彷彿凝結的戲劇化時刻，主人翁注意到了一個特別的時間點：星期四中午十二點四十分。這個點代表著午餐時間甚至一星期也已經過了一半。
一方面意識到「時間」所加諸的限制，另一方面像是被迫停下來思考，於是整首詩的步調從第 25 行開始減緩，氣氛也從之前旁觀的輕鬆愜意轉變為內化的省思沉澱。大白天卻亮著霓虹和燈泡，儘管詩意、錯置有如 Edwin Denby 的舞蹈詩，卻掩蓋不了城市潛藏的黑暗面。主人翁在時間靜止後也真的停了下來，進入一家名為「茱麗葉的角落」外帶起司漢堡，不禁讓人聯想到莎翁筆下最後安身於「墳墓」的悲劇女主角 (Perloff, 131) 。而關於義大利名導費里尼「 那美麗的女演員 」妻子茱麗艾塔瑪西娜的隨想，則源於歐哈拉當時不久前才看過的電影《大路》 ( La Strada ，一九五六年獲得紐約影評人協會以及奧斯卡的最佳外語片，同年歐哈拉完成了這首詩 ) ，劇中茱麗艾塔瑪西娜飾演的潔索蜜娜同樣遭遇了悲劇性的死亡命運 (Gooch, 226) 。然而在「時間」的壓迫與「死亡」的潛藏中，主人翁仍然看到了生命或豐腴或荒謬的一面 —— 巧克力麥芽糖；在大熱天仍然穿著厚重狐衣上街溜狗乘車的婦人。
第 34 行直至第 46 行主人翁正面的和「死亡」遭遇。充滿異國風味的波多黎各人讓整個街道「美麗而溫暖」了起來，如此充滿生命力的存在卻反而讓他想起了自己的失去和缺憾。就在一九五六年，歐哈拉的三個摯友 Bunny Lang 、作曲家 John Latouche 以及畫家波拉克相繼辭世，迫使他去思考生死的議題。因此 歐哈拉在〈距離他們一步之遙〉這首詩中可以說是扮演一個中介者的角色，對於他所路過的一切生命總是有旁觀者的距離，而面對離他遠去的朋友也已經無法觸及。所以接下來詩中的主人翁做了某部分的抽離，從第一人稱的「我」變成第三人稱的「有人飽足，有人散步」，經過了呼應前面主題，充滿性暗示和危險的裸體雜誌和鬥牛海報，更帶出了城市本身必然的死亡 —— 老舊的倉庫將要被拆毀。而在主人翁恣意的想像中，這個倉庫或許經歷了風光的藝術洗禮，舉辦過國際性的藝術展覽。評論家 Hazel Smith 援引德瑟鐸 (de Certeau) 關於「城市漫遊」的理論，強調歐哈拉的「午餐詩」同樣利用個人創造的行走路線和內化後的反芻想像，企圖改寫顛覆既有的城市格局和歷史 (51) 。
雖然「死亡」的陰影總是籠罩著城市的背景，歐哈拉詩裡的主人翁卻為這份體認而更加珍惜融入當下活著的經歷。第 47 行之後出現的木瓜汁和擺在主人翁口袋的法國詩集，為整首詩注入了新的活力和更新的契機。 Marjorie Perloff 對於 〈距離他們一步之遙〉的結尾有以下的解釋：「木瓜汁在當時不僅是異國風味的果汁，還意味著新建立的健康概念，和先前出現的美式漢堡、巧克力形成了對比 … 主人翁的心不在自己的體內卻跳躍到口袋的詩集，而且也是一個外國的作品」 (135 ) 。由此可見歐哈拉在慶祝美國本土經驗的同時，也深受日漸湧入的各國移民文化以及歐洲藝術思潮的影響，不但豐富了他詩作的廣度，更帶給他跳脫原有思考框架和生活脈絡的敏銳批判力和幽默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