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道上傳來房東諾倫太太興奮地邀請新搬進公寓的房客展示他的傳統民族服
飾,安知道這名來自法國的影劇系學生現在住在以前里拉的
小房間。里拉從土耳其來美攻讀比較文學學位,她也是安在
這個住滿外國人的學生公寓裡唯一建立朋友關係的房客,安十分羨慕她的紅褐色的頭髮和金牙,她們一起抽煙、安慰
彼此沈重的學業壓力、抱怨諾倫太太的大嗓門。 因為與里拉熟識,所以安對
於那個沒有廚房、浴室的小房間不是太陌生,里拉因暴露的排管線與房東太太的大嗓門而搬出公寓,安好
奇新搬進房客的生活形態:生活在沒有水槽冰箱的小房間裡,又無法與同棟的中國學生競爭狹小的公用冰箱空間,新房客
可能通常外食。從他搬進公寓以來,安在公用的浴室裡尋找他的氣味、留下的毛髮蛛絲馬跡,在夜裡她也聆聽他房間裡傳
出的動靜想知道這個神祕的外國學生的活動,卻只曾看過他的高大細長的身影。
諾倫太太平常雖然嗓門大,卻刻意放低音量跟安報告公寓裡的大
小事;她總是假裝在走廊清掃公共空間然後攔截安,與她閒聊,她也承認自己慶幸在眾多的外國學生裡只有安不像其他外
國學生;她說出租房間給外國學生其實是丈夫的主意,她自己不確定外國學生可能會做出什麼事。安由諾
倫太太口中得知這名神祕的房客像是阿拉伯地區國家來的,可是看起來又不太像阿
拉伯人,他臉上有著刺青,頭上戴著像是祭司帽的傳統服飾,跟其他的外國學生不同。她想反駁並提醒諾倫太
太,自己也是外國人,畢竟自己來自加拿大,但她沒有。她想起諾倫太太在十
月份為外國女學生和男學生的妻子們舉辦的傳統服裝晚會,只有她一人出席的尷尬場面,諾倫太太顯得不太高興,也不懂
為什麼沒有人出席,而她壓跟兒不把出席的安當作外國學生。安想起里
拉解釋那是因為對外國學生(或他們的妻子們)來說晚上不適宜出門,里拉說她自己就不會出門,
她笑安傻,不懂這城市危險的一面。安說在家鄉多倫多她
已習慣了帶傘出門,也記得要走街燈明亮的路,不過她不明白為何諾倫太太不把她當外國人看待。
里拉在土耳其的父親頻頻催促她完成學業就回國,他已經幫他找
好結婚對象,安在里拉搬出公寓之後感到一個人幾許孤單,她想自己的情境畢
竟與里拉的情形不一樣:家裡面只有她一個人具有高學歷,兩個弟弟高中輟學後便開始工作,而爸媽對她的期望也就是她
完成學位。她知道這是自己想念的科系,雖然無法堅持中學時的建築師理想,她選擇到這所名校念都市規劃,她想要重新規劃多倫多,
她覺得這名校的學位將使她在職場上無往不利。但就現在手邊的作品而言,她對自己的作品有信心,可是那一片片綠地和完善規劃之中,她怎麼就無法想像將人群置
於其中。
一直到了二月,安才在一個下雨天見到她的神祕鄰居:她拿著食物,一進門忙著把雨傘上的水滴抖乾,那男子望著沾滿雨
滴的窗,柔軟的身體自然地斜倚著玄關的側門。雖然他見到她時,一點也沒有意思要讓路好讓她經過,她還是給他友善的微笑,但他卻一點表情也沒有,彷彿他無視
於她的存在。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他的正面,過長的白色襯衫讓他顯得沒有她想像的高。諾倫太太又在走道攔截安,
她向安抱怨神祕房客總是無所事事又安靜地進出跟她藉吸塵器,再加上偶爾有跟他一樣有著刺青服飾特徵的朋友來訪,他
開始讓她心裡發毛。她安慰諾倫太太,神祕房客看起來是好人又準時繳交房租,沒什麼好擔心的。晚餐過後安想讀書,但
心裡卻一直想著隔壁的神祕房客的身分和他的處境。做功課的時候,她想到自己未來設計,那類似羅馬渠道橋的作品可能會被像是諾倫太
太頑皮又吵鬧的孩子們和他們的狗給搞砸,心裡不勝唏噓,可是她也知道那樣的情況無可避免。她計畫的城市將會有一道高築的圍牆包圍保護著她的綠地和空間,她
想像牆外的世界就是下著雨骯髒雪地,有著像是諾倫太太黃褐色死氣沈沈的植物,像她這樣的人就會被隔離在外。她想像
著,同樣在牆外的有以她為傲的父母親,他們會在下著雨的外牆邊看著她在出太陽的牆內她的規劃空間裡。
安羨慕潔絲克的白牙齒和紅通通的臉頰,潔
絲克是她來自荷蘭的同學,小時候經歷過戰爭、跟大多數荷蘭人
一樣過過苦日子。潔絲克笑安的單純與理想化,以為全世界都能夠照她的規劃
進行,但無論如何,她努力規劃的複合計畫區作品得到高分,她和潔絲克一起喝酒直到深夜。走在深夜的街道上,安緊
緊抓住皮包,提醒自己走在亮街上。回到公寓時,破天荒地她聽到隔壁傳來音樂聲,她為神祕男子感到欣慰。但隔壁的聲響很快的越來越熱烈,她開始有些擔心,確
定她的門安全上鎖之後,她為自己倒了杯酒,背倚著門坐在黑暗中。神祕男子房間傳來的吵鬧聲很快地引來諾倫太太的抗
議,她威脅他就要打電話報警。安隔著門聽到諾倫太太的叫囂之外,樂聲停了
之後,她聽見腳步聲匆忙上下。一切安靜下來以後,安摸黑進公用廁所,發現一地的嘔吐物。
諾倫太太在隔天迫不及待問她有沒有聽到昨晚的鬧劇,安才知道
神祕男子已經搬出公寓。諾倫太太抱怨神祕房客請來的舞孃和兩位朋友吵鬧跳舞讓她的天花板剝落,她也害怕自己丈夫不
在,她和兩個孩子恐怕受威脅。她告訴安,隔天她清理神祕房客的房間時候看到的景象讓她感到奇怪:房裡面有許多酒瓶
和一只空的舊皮箱之外,最奇特的就是角落的一堆吸塵器裡倒出來灰塵,其他空無一物,他身上的民族傳統服飾一直都穿著,而他就這樣消失在夜色之中。 安同
情這個陌生人,她想他一定被諾倫太太嚇壞了,就像是他也嚇到諾倫太太一
樣,畢竟他與他的朋友大可以斥退諾倫太太,可是他們沒有,反而選擇在寒冷的氣候之中匆匆離開公寓。她後悔自己沒有
見到神祕房客最後一面,沒見到舞孃,儘管這些舞孃可能只是他請來的妓女,而她如果真的在前晚的混亂中開門觀戰
,她可能也會置身風暴其中。她發現自己越來越常在走路的時候想她的綠地都市規劃,而與以前不同的是,她想就算這個作業沒有真的成真,她決定拆掉計畫都市外
圍的那一道高牆,讓綠地延伸,然後離綠地不遠處會有許多人,那神祕的阿拉伯男子也會在其中,還有其他民族奇異服裝
的人群在綠地延伸處談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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