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文伶August, 2010
1. 學科史
1) 定義問題
2) 源起
3) 法國與美國學派的二元迷思
4) 現階段:比較文學在中國
2. 基本研究方法與領域:
參考書目
1) 定義問題
誠如法國學者基亞(Marius-François Guyard)所言,比較文學並非僅僅是文學的比較,前者是一門獨立學科,後者則是一種研究方法。比較方法自古有之,且不限於文學研究或人文領域,許多自然學科也普遍運用。但比較文學作為一門學科卻類似一有機體有其特殊歷史源起,並在不同的社會文化脈絡中隨著特定學術團體的演繹遞變不斷地重組重構。
比較文學學科史顯示所謂「學科」本身就是一個值得探討的問題。比較文學裡的跨學科研究本質就是對學科藩離的拆解,而比較文學史上屢屢出現的「危機」論,也正是學者對於自身學科內容重新省思的表徵。自二十世紀晚期文化研究盛行以來,「文本」的意義從書寫文本擴大到各種社會現象,比較文學的研究對象也不再侷限於文學文本。既非比較又未必文學的比較文學,原本就妾身未明;加上後殖民與全球化思潮方興未艾,即使單一國別文學研究都強調多元文化傳統間的複調共鳴,比較文學的本質為何,且是否有必要獨立於其他學科之外等議題,益發耐人尋味。
可以肯定的是,比較文學跨越各種人為畛域的願景已逐漸落實在各種文學與文化研究中了。當「跨界」成為主流,比較文學刺眼亮麗的激進色彩也逐漸褪卻,淡化成灰撲撲的底色,不起眼卻無所不在,「學科之死」的說法在西方甚囂塵上。由這個說法所引發的迴響與爭議,可以看到比較文學在西方以外,尤其是極力想把民族文學推上世界文學舞台的國家(例如中國和印度),其實還是有很大的活力和發展空間。但其中也透露出比較文學由上而下規範性(prescriptive)框架因失去原有的辯證性而顯疲軟,或許由下而上深耕於原先隸屬於比較文學的個別研究領域(如譯介學、比較詩學、跨學科研究等),才是當前延續比較文學更務實的作法。
2) 源起
比較文學源自十八世紀末、十九世紀初浪漫時期,歐洲學者在當時興起一股收集民間故事的熱潮,以期尋找民族根源解決國族認同問題。收集後,經比對整理分析,發現其中不乏擁有共同根源、血脈相承的故事原型,跨越國別、文化與語言的「世界文學」或泛歐文學研究於是開始萌芽,此乃比較文學之濫觴。十九世紀中葉自然科學蓬勃發展,一方面對先前浪漫時期強調精神靈通等神秘經驗產生反動,另一方面也受比較生物學、比較解剖學與比較語言學等學科興起的影響,文學的比較研究不但側重因果關連的實證考據,同時也因歐美相關專著、期刊、學術機構與團體的成立而漸次具備學科化的規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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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法國與美國學派的二元迷思
早期的法國學者例Paul Van Tieghem, Jean-Marie Carré, Marius-François Guyard將比較文學定義為「國際文學關係史」,屬文學史的一支。他們採用科學實證方法,注重國別或民族文學相互傳播與影響的事實連繫(rapports de fait),例如拜倫 (Lord Byron) 對普希金 (Alexander Pushkin) 或愛倫•坡 (Edgar Allan Poe) 對法國象徵派詩人的影響等。這個觀點曾有很長時間被視為比較文學的正統,後來因過度重視史料的收集 (如作者的生平傳記以證明他確實讀過某位外國作家作品或到過某國旅遊) 以推測因果關連,忽略了文學的闡釋、批評與美學等其他面向於是顯得狹隘而受到質疑。
第二次世界大戰前美國已有少數大學成立比較文學系,戰後從歐洲移居美國的René Wellek等人與其他美國學者例Henry H. H. Remak, Ulrich Weisstein主張擴大比較文學的研究範疇。他們受到了當時盛行的新批評理論影響,認為除了文學史之外,比較文學還必須涵括文學理論 (研究文學的通則) 與文學批評 (闡釋個別具體作品)。同時他們也重新省思比較文學所跨越的「界限」為何。雖然比較文學的出發點在於走出國別文學、促進國際間的了解,但弔詭的是,其間不乏企圖證明自己國族文化因較他國優越所以能產生極大影響的民族沙文主義情結。Remak等人於是提出在沒有具體接觸的情形下,進行跨文化與跨學科平行研究的可能,如京劇與西方戲劇、阿Q與唐吉訶德(Don Quixote)、王維與華茲華斯(Wordsworth)或文學與繪畫、文學與經濟之間的類比。這個觀點固然大大地擴展了比較文學研究的範疇,卻也隱涵無限開放的方法論危機,例「可比性」(即共同比較的基本條件)的問題就一直懸而未決。Remak對於跨學科研究必須是兩個系統間的比較僅點到為止 (何謂「系統」?系統與系統之間如何比較?);而問題的癥結更在於很多西方學者例如Weisstein並不贊同像東西文化這樣沒有血緣的異質文化之間的比對,所謂的美國學派在研究的實踐上遠比理論來得保守 (曹順慶 32)。
幾乎所有的比較文學學科史論集都會提到早期法國與美國學派的對峙,須留意這樣的二分法僅為一方便說,簡化的邏輯有時非但對了解史實無益,甚至會形成阻礙。首先這兩個學派的主張常被強調是對立的兩端,但與其是為彼此爭鋒,是否更應被視為歷時/共時、外緣/內涵研究間的互補關係,確實值得商榷。此外,所謂「學派」即為一模糊概念,美國學者間是否具有足夠的共識而稱得上是一個「學派」就有一些爭議,法國學者亦有不同世代與個別差異而無法化約為「同一」學派。過度聚焦在法美兩國學者在方法論上的二元辯證,容易流於西歐與美國中心主義,而抹煞了世界其他地區如俄國與亞洲各國在這方面的貢獻 (張漢良 21;陳惇、劉象愚 13-15,62-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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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現階段:比較文學在中國
近年來有部分港台與中國大陸學者提出了「中國學派」的說法,他們結合了危機論與民族自覺,認為中國學者在比較文學現階段受到後現代思潮衝擊的危機中,居主導地位,扮演繼往開來的關鍵性角色。一般認為,所謂「中國學派」源起於1970年代,港台許多外文學者援用西方理論闡釋中國文學,這種「闡發研究」雖有建樹然而橫向移植西方觀點、以西方為師的作法還是引起相當爭論。大陸則自1980年代推動比較文學研究的體制化,在中文系所內廣設比較文學課程,將比較文學視為中國文學現代化並與世界文學接軌的途徑。國族主義的動機明確,加上政策上的配套,比較文學於是迅速蓬勃發展成為顯學。多年來中國學者尤其戮力開墾先前在西方被忽視的異質文化比較研究,對於促進中西文論間的對話有很大的貢獻 (曹順慶 73-76;鄧時忠174-227)。
但所謂「中國學派」的說法即使在中國學者間都有很大的爭議。從高達美 (Hans-Georg Gadamar) 的闡釋學觀點,主體原有的文化傳統為闡釋的「前結構」,因此以「本土視域」作為與他者對話的起點無可厚非,甚至不可避免;但「文化中國」或「大中國」的國族想像裡類似西方理性主義「大敘述」(grand narrative)鬼影幢幢,這恐怕也只有位處邊陲、成天抱著精神分析藥罐子的陰陽眼從某些偏光的角度傾斜觀看才能洞悉。姑且不論國別的界定是如何地重蹈先前法國和美國學派說法過度簡化的錯誤,中國與西方的二元對立大幅蝕吞了同樣希望藉由比較文學爭取能見度的民族文學和地域文學。除了以國別作為指標符號進行階段性分野外,比較文學史論述尚待尋找其他更具說服力的選項。
近年王德威提議以「華語語系文學」(Sinophone Literature) 指稱廣義的中文書寫作品,並指出此名詞在英文語境中隱含殖民與後殖民的辯證脈絡,反映邊界與語言霸權間的對話 (1-2)。陳思和則有鑑於20世紀的中國不再是一個封閉的國家,中國現代作家不可能不擁有某種世界性知識與世界性視野,而提出「現代文學的世界性因素」的概念,認為比較文學應走出以往「跨」民族、「跨」語言、「跨」文化的潛在二元對立,將中國現代文學視為參與「世界」這個對話平台的有機組成份子。這都是突破國族主義具有前瞻性的一些想法。
2. 基本研究方法與領域:
1) 影響研究 (influence studies) :探討不同範疇間相互的交流與影響。首要注重實證考據以證明有實際接觸,但須留意「影響」是一個很複雜的現象,例如不能因為某位美國作家的書架上有本村上春樹的書,就斷言必然有直接或間接的「影響」。一般將影響研究分為三個面向:放送者(emitter)、接受者(receiver)和傳播媒介(intermediaries or transmitters)。
A. 淵源學/源流學 (crenologie):影響的源頭。例莎士比亞劇本素材的來源。
B. 流傳學/譽與學/際遇學 (doxologie):放送者 (作家、作品、思想、技巧或主題) 流傳至他國後的際遇,包括模仿、抄襲、誤讀、變異、創新或抵制等。例佛洛伊德對中國文學的影響。
C. 媒介學 (mésologie):翻譯、改編、評論、學者、旅遊者、報刊雜誌、文化思潮與運動。例魯迅的翻譯作品對中國現代文學的影響。
--譯介學 (translation studies):屬媒介學的分支。除了原作 家、譯者和譯作,還必須關注翻譯事件特定的歷史時空以闡釋其文化意涵 (謝天振 37)。
D. 形象學 (imagologie):研究文學或文化中的他者形象,認為此形象為社會集體想像物,如西方的「黃禍」論、美國文學中的巴黎、北歐形象在台灣 (曹順慶84-166) 。
E. 接受研究 (reception studies):與影響研究為一體兩面,但研究對象為接受影響的一方,例如某文學作品的外國讀者群,比方60年代美國熱愛中國唐朝詩人寒山詩作的奇特現象,或某部好萊塢電影在世界各國票房慘淡但在日本卻特別賣座的情形。接受研究的理論基礎為闡釋學、接受美學和讀者反應理論 (曹順慶166-86) 。
2) 平行研究 (parallel studies) :即類比研究。
A. 文類學 (genologie):研究文學分類與類型,如「自傳」、「十四行詩」、「遊記」、「悲劇」、鄉土文學、「烏托邦」文學等。
a.「缺類比較」--例西方有史詩和悲劇,中國卻缺乏或比較薄弱。
b. 文類流變--例中國古典詩與新詩間的轉變、小說的蛻變等 (楊義、陳聖生 438-57)。
B. 主題學 (thematologie):始於神話和民間故事研究,涵括題材、主題 (theme)、母題 (motif)、典型人物、意象、情境等。如「復仇」、「變形」、「錯認身份」、「撒旦」、「蛇」的意象、「三角戀」的情境等。
C. 比較詩學 (comparative poetics):不同詩學體系與理論的比較研究。在西方,「詩學」為文學作品歸納整理的結果,此處泛指一般文論,並非僅與詩相關。有些學者比較詩學應強調異質性,有些則著重匯通各體系間的交集以建立更高層次的互文關係。比較詩學研究範圍包括術語、範疇等,如中西詩學和美學的「氣」、「興」、「道」、「靈感」、「雄渾」(the sublime) 等概念與闡釋本體論等 (曹順慶236-96;陳惇、劉象愚 232-43;樂黛雲、王向遠476-500;楊乃喬 31-33) 。
影響研究與平行研究在實踐上其實經常相輔相成,絕非涇渭分明。例如主題學的跨文化研究就經常和流傳學與形象學結合,並借助史料佐證;反之亦然,流傳學與形象學也常涵攝主題對比。當今文類學的研究趨勢也從強調外在形式的「家族相似」處,轉向關注歷時的影響流變 (陳惇、劉象愚 181)。
3) 跨學科研究 (interdisciplinary studies) :
A. 文學和藝術
B. 文學和宗教、歷史、哲學
C. 文學和社會科學
D. 文學和自然科學
(陳惇、劉象愚 256-340;曹順慶 310-16) back
王德威。<華語語系文學:邊界想像與越界建構>。《中山大學學報》46.203 (2006.5):1-4。
曹順慶等。《比較文學論》。台北:揚智文化,2003。
陳思和。<我對20世紀中國文學的世界性因素的思考與探索>。《中國比較文學》63 (2006.2):9-15。
陳惇、劉象愚。《比較文學概論》。北京:北京師範大學,2007。
張漢良。《比較文學理論與實踐》。台北:東大圖書,1986。
鄧時忠。《大陸臺港比較文學理論研究》。成都:四川巴蜀,2006。
楊乃喬。<比較詩學的詮釋態度:互文關係與交集理論>。《徐州師範大學學報》33.3 (2007.5):31-33。
楊義、陳聖生。《中國比較文學批評史綱》。台北:業強出版社,1998。
樂黛雲、王向遠。《比較文學研究》。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6。
謝天振。<譯介學: 比較文學與翻譯研究新視野>《渤海大學學報》2008.2:3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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