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料彙整   /  概念  /  訪問何春蕤老師:[文學/文化理論教學 ] 組織、理解與實踐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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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綱︰

0. 個人教學理念和軌跡:首先麻煩你談談你(理論)教學的理念和興趣。(是否是文化研究與性/別研究兩大區塊?有沒有一個發展脈絡﹐重點改變﹐還是哪幾門課你最喜歡、得意的?)

何︰中大英文系教師的課程負擔多半是三門課,中間可能一兩門是語言訓練課程,第三門則比較是教師自選的專業課程,不過我個人在中央的開課常常要做救火隊,因為有些老師不喜歡口語課程,有些不教寫作課程,有些從來不會選實用課程,而我沒什麼特別偏好,因此在開課時就是哪裡有洞哪裡補。我1988年到校時教的是文學批評,也教過西洋文化概論,後來研究所設置以後就有好幾年開性/別相關課程,這當然和性/別研究室的成立以及我個人的研究興趣有關。最近幾年我比較沒開性/別課程,而是開文化研究方面的課程,主要則是文化研究跨校學程的課程要求,也希望普及文化研究的思想理念。

所以現在回首,我個人開課大概常常是配合系所學程的課程需求,即使是第三門也常常要配合。不過我沒有不喜歡教的課,因為如果非得教不可,那就設法讓自己快樂一些吧。

寫作課不管大學部或研究所,我都會努力在其中放進去自己對文學理論的認知,也就是對寫作-思考不可分的認知。我自己當年在寫通俗書《性心情》的時候就已經很順暢的使用文學理論來詮釋或刺激討論,所以用得還算順手,可能主要就是向學生示範如何理解一些說法,如何從其中讀出另外一些字裡行間的東西,如何批判別人沒有反思的說法,如何在一個老掉牙的題目上另闢蹊徑,我也會挑一些日常在媒體上看到的好創意批判文章分享,這些都會幫助學生看到理論如何被使用實用。

又如實用英文課我會把它當成反思專業主義的課程,一方面教實踐,一方面教概念(社會分析),例如我在講解履歷表的時候也在教學生專業社群如何區分並階層化人們生活中的各式各樣活動,某些活動(如擔任學會幹部)會被視為對專業積累有意義,但是另外的活動(如打屁逛街)因為是個人私下的非專業行為,就不被認定有用,以此可以幫助學生認識社會價值如何影響左右我們的行為選擇。我也會教學生如何撰寫以正式的信函來寫私人的事情,例如,如何用很正式的語言來向旅館抱怨冷氣有問題而未被處理,如何策略式的操作語言以便軟化自己的要求但是強化自己的正當性,這些練習都會幫助學生同時看到變化語言的register就會達成不同的社會效應。

口語課上我也會三不五時談一些文化研究、文學批評的東西,例如補充分析學生報告中的歷史人物、事件、現象,解釋文化符號的象徵意義,評論當下的運動或文化現象,提供另類的理解範本,讓這些被視為skills的課程也有許多實質的知識內容。

無論什麼課都可以弄成讓自己不要覺得太難過的教學環境吧。沒特別喜歡的課,喜歡弄新內容、新教學原則的課。得意的課也沒特別的,教到能夠得心應手的把理論和學術稀釋傳授給大學生,能夠讓自己用淺顯的話說深刻複雜的東西,就覺得很爽。

Q:在教大學生作文或口語課時﹐如果有碰到學生意見不同時﹐你會如何處理?比如﹐如果學生寫了反對性產業除罪化的議論文﹐堅持性交必須和愛結合;或是贊成死刑﹐堅持犯罪者必須受到懲罰﹐你會如何回應? 

何︰這個問題我沒遇到。理論概念並不見得要和強烈的單一立場連在一起,我通常不以教學生寫強烈立場的作業出發,而是要求他們無論任何題目或立場都要寫得清楚,論証邏輯站得住。其實當學生學會清晰論辯時,往往他們也比較看得出自己的論証蠻單薄的,這就是改變他們的機會。我不反對學生持保守立場──只要他們能把論証寫得豐富而有力,我有時反而會幫助他們練習寫完備的保守立場,要做保守派,也得做個有尊嚴有思想不狹隘的保守派。我有時會示範如何挑戰保守立場,當你逐步拆解保守立場時,他們就只剩下情緒,而課程裡又告訴他們,需要比情緒更多的理由和論証,這樣子應該會逐漸培養對於理性認知的傾向。對於進步立場,我反對強力灌輸,我所做的就只是把進步或甚至基進的立場當成一個可能的而且有正當性因此可以理直氣壯提出的選擇,就和正統主流的立場一樣。這種多元模式的攪擾力蠻好的,它會挑戰主流立場對正當性的獨佔,也就直接打擊了區分高下的歧視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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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般教學原則: 請問你教批判理論的目的何在?你覺得理論除了思考訓練外﹐可以「做」什麼?學生應該要學到什麼?你覺得學生有達到你預設的課程目標嗎?

何︰教批判理論就是要改變世界,改變世界當然要從改變人開始,從挑戰人既有的觀念和價值開始,從讓人不安、讓人眼目一開、讓人自己覺得心虛、讓人開始擁抱別的東西開始。理論或許是思考的訓練,但是我個人覺得理論「做」的是讓人謙虛,讓人自慚,讓人看到思考還可以多麼的另闢蹊徑,讓人仰慕前人、仰慕別的思想家,這種孺慕之情才可以形成一生學習的動力。

學習理論、實踐理論,所「做」的就是改變人的orientation,這個變化所改變的可就多了。當人不再關心原來的某些事情而開始關心另外一些原來不在眼界之內的事情,她的「世界」當然也就開始變了。

我希望學生學到知識世界的浩瀚,觀點的多元差異,自我反省的批判能力,熱切欣賞他人的胸懷……此刻並不太確定學生達到多少,因為效應往往也不是在學期末就展現的,那種現學現賣恐怕也不持久。我倒希望他們就帶走一些不安,一些可能尋找答案的途徑,一些良好的示範,未來達到什麼目標,我個人隨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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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課程設計: 請問在教授一門文化理論課程時﹐如何選取教材和決定份量?選取教材是否考慮難易﹐還是以原典為主。閱讀份量是否有個一般的準則?

何︰我通常先決定主題,例如文化研究的經典文章,或是次文化,或是現代性,看我那學期有什麼慾望,想要教哪個方面,透過這些題目來闡釋文化研究的進路。通常偏好使用原典,因為好的二手資料不易找,有,也都是蜻蜓點水掠過而已,單單知識沒什麼用,我教學生不求多而廣,但是努力讀、努力分析、努力理解,抓到一些些清楚的東西,以後自己再精讀,這樣學生一開頭也有點成就感。閱讀份量因為是原文,多半每週限制在70頁以下。三小時的課,要把東西講清楚,而不是cover the grounds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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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閱讀理論方法: 請問你自己閱讀理論有方法嗎?你對學生閱讀理論文本的建議是什麼?看不懂要怎麼辦?有些文本,如Foucault and Lacan 比較難,你會如何幫助學生了解?

何︰方法?我都是先搞清楚文章的脈絡、時機(例如讀序、前言、別人的指涉),稍稍知道一下作者的背景,以便place the piece of reading within a field of inquiry然後開始精讀分析文章的題目,推測關鍵字要帶到哪裡去,好讓自己的閱讀有個方向。然後一個一個部份的讀。隨時問我自己︰

他在說什麼?想要論証什麼?上下連貫了嗎?引用的source是哪些?聽起來在和什麼討論對話?推論和結論有何蘊涵?等等。

這些也是我推薦學生的閱讀程序。看不懂就再重看,多推想,或著和人討論,實在沒頭緒就google別人的批評。

理論當然有難有易,但是即使是難的,也可以只挑其中容易上手的部份教。例如講傅柯對於「規訓」的理論,因為生活中例子很多,就容易些。拉岡的理論我比較多講主體性的misrecognition或者語言如何narrativize意義等等。重要的是把那位理論家的精神立場說清楚,讓學生有一點點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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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教學理論方法: 請問你在一門課的教學以講課為主﹐還是討論﹐其中比例如何分配?講課的重點是?有包括文本解說嗎?請問你教學中「成功」(有心得)、「失敗」(有改進的契機)的例子可否列舉一二?為何「成功」?為何「失敗」?

何︰理論對習慣背誦、被動學習、不抽象思考的學生而言不容易上手,我都會請學生準備閱讀報告,課堂中口頭說,以便了解他們讀到了什麼。有時候我會設置網路討論室讓學生先貼閱讀報告,供大家回應。學生報告時我會插話,補充或凸顯重點。我當然會文本解說,因為有時學生真的讀不出什麼。事實上,我自己每堂課備課時都會寫講課大綱,每週大約寫4-6千字,這也是我自己work out如何轉述閱讀內容的主要方式。我個人覺得這個做法很好,它給了我機會整理自己的閱讀心得,也讓我某些時候的思考留下了記錄。我覺得教得成功的時候就是自己覺得說得很通、學生好像也懂了的時候;失敗的時候就是閱讀材料不容易、學生失去興趣的時候。我教傅柯和紀登思的時候感覺都不錯,可能因為比較能整體性談他們的想法和理論;教文選的時候就比較片段零散,不容易給學生整體觀念。這種時候就比較摸不清是否他們也感到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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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 我個人很贊成閱讀理論需要和文本對話和「轉述」﹐或者需要與自己的思想架構和社會議題接連.但是部份學生有時只會複述文本或甚至斷章取義.請問你用什麼方法刺激他們思考?如果一堂課無法充分地思辨討論和文本釋義﹐你的取捨如何?

何︰學舌是讓不熟悉的材料上手的一種方式,我自己教學的時候也會複述文本中的一些說法但是也總是從那裡出發再舉出另外一些例子來彰顯其中的含意或侷限,以此來示範也刺激聯想。至於斷章取義,那沒辦法,那是一個需要廣泛知識才能避免的事情,我就不斷去提醒他們還要多看什麼想什麼就是了。學習不是一節課一門課可以達成的,只能點點滴滴的累積。如果課內無法充分談整篇,那就只談主要論點,把重點講到。我通常不奢望學生讀很多東西,走馬觀花,或者只會幾個術語,我希望他們至少徹底搞懂一點點東西,然後從那裡再繼續探究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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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理論與實踐:

問你如何讓學生了解理論,「實踐」理論?對你而言,理論實踐的方向有哪些?(文學批評者可能是在分析文本中實踐理論﹐對你而言呢?

──實踐的文本:你如何指導學生選取、界定他/她們的「文本」?

──論文中論述的建立:你在閱讀學生討論理論時﹐自己覺得最常見的問題何在?

何︰我認為了解和實踐之間沒有直線相通,會不會想到實踐的問題、能不能有所實踐(不管是哪種)、能實踐到哪種程度──這些都是牽涉很廣的人生問題,不是理念可以決定的。我不能逼他們實踐,充其量我會派他們做一些工作,夢想他們做了以後會自己發現興趣或關切,因而實踐(自己主動做而非老師叫)。

我個人不是先學理論然後再來想實踐的人。我其實是因為發現自己已經在某些脈絡中,在所謂實踐中碰到難題而找尋理論資源的人,而一旦找到了理論資源,讓實踐有了理論說詞或理論出路後,再過來雖然看起來我好像在實踐理論,事實上,卻已經很難分野。我的實踐方向往往因著我已經身在哪些脈絡中決定,我好像很少是身在場外努力考慮要不要進場,而多半是身在場內想要如何打這場戰。不想下場也常常被人逼下場(例如被告)。

學生選取研究題目我沒有限制,想做熱門題目,就得有心理準備別人已經做了很多,你要讀得也多,做得出好結果得下很多工夫,但是想做冷門題目,也得知道不會有太多資源幫忙。這是學生要自己抉擇的問題。

學生的作業批改,我比較常做的是指出邏輯論証的錯失,或者推論時忽略了什麼面向,或者提供一個完全不同的解讀,或者幫忙把原來粗淺的文字改成理論含意多些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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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 非常謝謝你接受訪問﹐對自己的教學原則、方法﹐和理論與實際之接連都有清晰的解釋。你很多論點我心有戚戚焉﹐尤其很贊成你前面指出教學目的:「希望學生學到知識世界的浩瀚,觀點的多元差異,自我反省的批判能力,熱切欣賞他人的胸懷…」。其實我們老師也是不斷地在閱讀、教學、對話、寫作和生活中擴展自己的水平線。Stuart Hall 說他對理論的經驗是:「與天使角力」(wrestling with the angels “Cultural Studies and Its Theoretical Legacies”)。結語之際﹐我想請問你在教學理論中﹐有沒有不斷在角力的天使?

何︰就是跟我自己的不足角力而已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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