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珍珠耳環的少女》 文/黃怡玫
這部電影第一個緊緊抓住觀眾目光的視覺焦點就在於電影海報中,女演員Scarlett Johansson的扮相驚人地與原畫作中的女子極度相似。原著小說以十七世紀荷蘭畫家Johannes Vermeer的名畫(Girl with a Pearl Earring)為靈感來源開展出畫作背後畫家的真實生活與少女的境遇等權力、慾望、性別角力交織的精彩戲劇,電影版則比較像是向小說借了故事的骨幹,再以攝影、打光等視覺元素及配樂為骨幹添加上如同畫作中少女靜謐的美麗帶有慾望流動的高尚美感氛圍。但就電影本身而言,絕對可算是水準之上的作品。考據精細而重建的十七世紀荷蘭台夫特(Delft)的住家環境,在不同氣候、環境下的燈光表現,定格構圖幾乎像畫作的攝影,這部電影所呈現的視覺效果就如同Vermeer的畫作一樣,講究構圖、色澤豐潤、表現出微妙的光線變化,而Scarlett Johansson白晰異常的肌膚則成了最佳的畫布。看屋內溫暖的黃光、地廄裡昏暗的油燈、冬天戶外冷冽的微弱日光、以及Vermeer畫室中的充足自然光在Johansson的皮膚上映照出不同的光彩。就視覺觀賞上而言,電影版確實達到令人無可置喙的美感經驗,那感覺就好像一向只存在於畫框中的台夫特,化作真實的世界。十七世紀荷蘭黃金時期(Dutch Golden Age)油畫中所呈現的各種生活樣貌細節,都透過這部電影重新地活在觀眾的眼前。
在故事情節上,電影版專注於到Vermmer家幫傭的少女Griet與畫家之間微妙的互動,成就了一篇靈犀相通但壓抑未完成的愛情詩篇。Griet是磁磚畫匠之女,她的藝術天分從她精心安排不同顏色的蔬菜的裝盤動作中顯露;當她首度在Vermeer的畫室中看到主人的畫作,她的震撼與著迷展現了她對藝術的自然熱愛。對於畫室玻璃上的灰塵擦拭與否,以及Vermeer暗示她光線與雲朵顏色的關連讓她的主人,以及觀眾都驚訝於她對光線與色彩的敏銳度。相對於只為賣出畫作維持家計的岳母Maria Thins,以及不懂藝術的妻子Catharina,Griet註定要觸動畫家的心弦。電影版的Vermeer為Griet挺身而出拆穿女兒的陷害詭計,面對贊助人Van Ruijven對Griet的覬覦明顯地不悅;在電影中,兩人獨處的鏡頭往往是Griet在亮處,而Vermmer從暗處現身,就好像Vermeer對Griet的情感必須壓抑在心底。但Griet同時也是他凝視的對象,他的凝視包含了畫家、男人、主人的三重權力位置,這樣的權力關係在電影中十分隱誨。就如同肉販兒子Pieter跟Griet的戀情在電影版中青春而單純,刻意忽略了Griet的貧窮家庭是多麼地需要藉由與肉販結親改善家境。為了成就如同畫作般純淨而攝人的美麗,電影版選擇隱去這些現實議題,專注於畫家與Griet之間無法完成的情愫與火花,正是由於無法完成,才成就了一段不落俗套的主人與女僕間的關係。值得注意的是,Catharina的多產(幾乎一年一子)以及夫妻兩人之間的親密互動,其實透露出Vermeer的生活中肉體逸樂仍然對他有一定程度的吸引力。
Scarlett Johansson的演出令人讚賞,她的一雙大眼就如戴珍珠耳環的少女一般,承載著無數的訊息,豐厚的嘴唇微張,難怪畫家與贊助人都要心動。但她的性感可以是優點也可以是缺點,正如同Woody Allen故意安排她在《愛情決勝點》(Match Point 2005)所說的台詞:「我知道我是性感而不是漂亮。」她太過官能性的吸引力有時候會鋒芒太盛,而掩蓋了她了演技。知名英國演員Collin Firth以一種低調接近於陰沈的方式詮釋這個在家庭生活中聽命於岳母、藝術事業上受制於買家的畫家,他的寡言也必須透過眼神、肢體的表演來彌補,但在這點上,似乎是Johansson表現得搶眼許多。飾演Vermeer的妻子Catharina的Essie Davis將她一種神經質近乎脆弱的氣質表現得淋漓盡致,而她的扮相讓人相信她那樣的女人一定是當時所認定的美女。演出Maria Thins的英國女演員Judy Prafit氣勢非凡,在三個性格突出的女演員環繞之下,Collin Firth這回的演出有些遜色。
如果說原畫作的美是電影版所有的靈感來源與依歸,那麼對原著小說來說,畫作以及Vermeer只是一個觸發點,一個開端,小說作者Tracy Chevalier呈現的是一個聰穎、自主性強又具有藝術天分的少女,如何捲入Vermeer家庭中的權力角力,她原本的宗教信仰(新教)與生活方式遭受天主教以及(相對而言)較為富裕家庭的衝擊。而周旋於兩位權力位置高於她,卻又各自無法對她予取予求的男性間,Griet對自身所處經濟、性別權力位置的高度自覺與自主。電影劇本剪除了許多情節支線,如Griet在磁磚工廠當學徒的哥哥,Tanneke對兩位女主人以及Griet的愛恨情結,這些對於兩小時的電影主要情節來說的確無關緊要。最可惜的是,電影完全省略了Griet和親妹妹、Vermeer家庭大女兒之間的取代關係,親妹妹的病逝象徵了Griet與原本家庭、階級、甚至情感上的斷裂。無疑地,原著小說是以Griet為主角,以她的自白觀點記述了一段啟蒙的遭遇,而電影則選擇專注創造一則關於名作誕生的浪漫神話,也滿足了觀眾對藝術創作的浪漫想像。 |